怨女
街上人人都回过头来看，吃了一惊似的，尽管前面已经过了好几辆车，也尽有年轻的脸，嵌在同样的珍珠头面与两条通红的胭脂里。在头面与元宝领之间，只剩下一块菱角形的脸，但是似乎仍旧看得出分别来。那胭脂在她脸上不太触目，她皮肤黑些。在她脸上不过是个深红的阴影，别人就是红红白白像个小糖人似的，显得乡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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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两个妯娌继续谈论过年做的衣服。为什么到帐房去这半天，她们有什么不知道？过年谁都要用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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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这浩浩荡荡的行列与她车上的婴儿表出她的身份，那胭脂又一望而知是北方人，不会拿她误认为坐马车上张园吃茶的倌人。但是搽这些胭脂还是像唱戏，她觉得他们是一个戏班子，珠翠满头，暴露在日光下，有一种突兀之感：扮着抬阁抬出来，在车马的洪流上航行。她也在演戏，演得很高兴，扮作一个为人尊敬爱护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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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奶奶三奶奶第一个看见，把金锁在手心里掂着，估有几两重，又批评翡翠镜片颜色太淡，又把绣货翻来翻去细看。还是苏绣呢。其实苏绣的针脚板，湘绣的花比较活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。人家本事大，提篮盒拿出拿进，谁晓得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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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穷极无赖，指不定背后拿成头，揩你的油剪你的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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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把仇人去掉了，世界上忽然没有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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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他们落到这陷阱里，过了阴阳交界的地方，回到活人的世界来，比她记得的人世间仿佛小得多，也破烂得多，但是仍旧是唯一的真实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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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的一切都回来了，不是一件件的来，统统一齐来，她望着窗户，就在那黑暗的玻璃窗上的反光里，栗色玻璃上浮着淡白的模糊的一幕，一个面影，一片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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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成了孤岛以后，不过就是东西越来越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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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永远是风雨方殷，深灰色的玻璃窗，灯前更觉得安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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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在个黄泥墙的茅屋里，伺候一个老妇人，一年到头只见季候变化，太阳影子移动，一天天时间过去，而时间这东西一心一意，就光想把她也变成个老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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漂亮有什么用处，像是身边带着珠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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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人比老式生意人更老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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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那时候睡得早，尤其是城里，还没有装电灯。夏夜八点钟左右，黄昏刚澄淀下来，天上反而亮了，碧蓝的天，下面房子墨黑，是沉淀物，人声嗡嗡也跟着低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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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身大事，一经决定再也无法挽回，尤其是女孩子，尤其是美丽的女孩子。越美丽，到了这时候越悲哀，不但她自己，就连旁边看着的人，往往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惋惜。漂亮的女孩子不论出身高低，总是前途不可限量，或者应当说不可测，她本身具有命运的神秘性。一结了婚，就死了个皇后，或是死了个名妓，谁也不知道是哪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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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这时世，你就是中了洋状元回来，还不是坐在家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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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是没事干的人，越是性子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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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堂子里人眼睛多厉害，给他们拿你当瘟生，真可以把人一吊吊几年，吊你的胃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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