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场
天廷。朱比特坐在皇座上,忒堤斯和众神
仙聚集在他周围。
朱比特 诸位天神天将,我们一齐来庆祝吧,
你们侍候着我,同享荣华和权势,
我从此是权高无上,位极至尊!
万物一切都已经向我屈服;只剩下
人类的心灵,象没有熄灭的火焰,
黑腾腾怨气冲天,又是疑虑重重,
叫苦连连,祈祷起来满怀的不乐意,
一阵阵叛乱的叫嚣,可能使我们的
邃古的帝国发生动摇,虽然我们
掌握着悠久的信仰,和地狱的恐怖;
虽然我的毒咒洒满了动荡的空间,
象一片片白云堆积上草木不生的
峰尖;虽然他们在我咆哮的黑夜里,
一步一步爬上了人生的危崖,
生活缠绕着他们,象冰霜缠绕着
赤裸裸的脚,可是他们趾高气扬地
挺立在痛苦中间,既不屈又不挠,
哪里想到隔不了多久便要摔倒:
再说我眼前就生下了一个神奇的怪物,
世界上的人听到我这个钩魂摄魄的
孩儿,谁不害怕!但等那时辰来到,
这一位来去无形的可怕的精灵,
便会从冥王的空虚的皇座上升,
他千古不坏的神臂有着惊人的威力,
又会降落到人间去踩灭爆发的火花。
掌酒的仙童!快把天堂的芳醇,
接二连三地去斟满金樽和玉器。
且听那千娇百媚的万花丛中,
飞扬起和谐的歌声,普天同庆,
好象星星底下的露珠一样鲜明:
喝吧!诸位长生不老的仙君,喝吧!
快让玉液琼浆在你们的血管里
愉快奔腾,让你们的欢乐的叫嚣
变成极乐世界传来的妙乐仙音。
还有你,
快到我边上来,你全身笼罩在欲望的
光炎里面,使你和我合成为一体,
忒堤斯,你这永久的光明的象征:
当你没命地喊出:“无法忍受的威力!
天哪!饶饶我!我禁不起你炽烈的火焰,
一直烧到我心里,我全身的骨肉,
正象在蛮荒中喝了蛇蝎下过毒的
露水的人一样,完全化为脓血,
我也会消失得无形无踪。”我们两个
强大的精灵就在这时候结合起来,
生出了一个比我们更强大的第三者,
他脱离了躯壳在我们中间来往,
我们看不见他,可是感到他的存在,
他在等待着显现本相的时辰,
(你可听见狂风里雷鸣一般的轮声?)
他自会离开冥王的宝座,上升天延。
胜利来了!胜利来了!啊,世界,你可觉得
他的车乘象地震一样,隆隆地响遍了
奥林匹斯山?
(“时辰”的车子到了。兵王下了车,朝着朱比
特的皇座走来。)
可怕的形象,你是谁?你讲:
冥王 我是“永久”。不必问那个更恐怖的名字。
快下来,跟随我去到那阴曹地府。
我是你的孩子,正象你是萨登的孩子;
我比你更强;我们从此要一同居住在
幽冥中间。别把你的霹雳举起来:
你下台以后。天上决不再需要
也决不再听任第二个暴君逞威肆虐:
可是困兽犹斗,不死不肯甘休,
你有什么本领,赶快动手。
朱比特 可恶的孽种!
你哪怕逃进了九泉之下的巨人监狱,
我也要把你活活踩死:你还不走?
天哪!天哪!
你丝毫不肯放松.一些没有怜悯,
啊,你即使叫我的仇人来对我审判,
虽然他吊起在高加索山上,挨受着
我长期的虐刑,他也不会这样作践我。
他温厚、公正、又勇敢。真不愧是一位
人世间的元首。你是个什么东西?
害得我逃避无路,呼吁无门!
好吧,
你我就一同跳进惊涛骇浪里面,
好象巨鹰和长蛇,扭做一团,
厮打得精疲力竭,双双沉溺到
无边无际的大海底下。我要叫地狱
放出汪洋似的魔火,让这荒凉的世界,
连同你和我——征服者和被征服者——
以及我们争夺的目标所遗留的残迹,
一齐葬进这无底的鬼城。
咳!咳!
雷电风云都不肯听我的命令。
我迷迷糊惯地永远、永远往下沉.
我的冤家,乘着一段胜利的威风,
象一团乌云,压上我的头顶!咳:咳!
第二场
阿特兰地斯岛的一条大河口。海神斜倚在岸
边;日神站在他身旁。
海神 你可是说,他被那征服者的威力打倒了?
日神 是呀,他们经过了一场恶斗,吓得
我管领的太阳失色,四方的星辰也战栗,
只见他一路往下跌,惶恐的眼睛里
射出两道凶光,穿过镇压住他的
又厚又破的黑暗,照耀得满天通明:
如同涨红了脸的落日,那最后的一瞥,
透过了晚霞,渲染着满面皱纹的海洋。
海神 他可曾跌进地狱?跌进幽冥的世界?
日神 他好比一头巨鹰,在高加索山上的
云海里迷了路,雷声隆隆的羽翼
被旋风缠住,它呆望着惨淡的太阳,
却被闪电射得张不开眼;他竭力挣扎,
又受到冰雹肆意的殴打,结果是
四面阴风惨惨,倒栽进无底的深渊.
海神 从此,各处的海洋——我王国的领土——
永远和上帝形影不离,风来时,
卷起波浪,再不会沾染一点血渍,
正象青翠的麦田,在夏天的氛围里,
左摇右摇;我的一条条水流要环绕
各种民族居住的大陆,和各处富饶的
海岛;青脸的老海仙在琉璃的宝座上,
带领了他的一群水淋淋的仙女,
观看着华船来往的影子,如同
人类注意着那满载光明的月亮,
带着太白星在天空中航行的路程,
这原是它那位不出现的船长的头饰,
倒影在黄昏时急速地退潮的海面,
从此不必再循着斑斓的血迹、
凄凉的呻吟、奴役和威逼的叫嚣,
去寻觅它们的途径;到处是光明,
到处是波光和花影、飘忽的香气、
维给的音乐、自由和温柔的言语,
还有仙神们心爱的最最甜蜜的歌声。
日神 我也不再会看到那种悲伤的事情,
使我的心灵象日蚀般遮上一层黑暗,
可是,别作声,我的耳朵里听见
那个坐在晨星中的小精灵把银笛子
吹出了清脆微细的声音。
海神 你该走了,
到了晚上,你的骏马休息的时候,
我们再见:那喧嚷的深水已经在
催我回家,要喝我宝座旁翡翠坛子里
永远盛满着的定心安神的蓝色仙浆。
且看碧绿的海里那许多仙妖,
玲珑的肢体穿出了泛泛的水面,
雪白的臂膀高过了披散的发丝;
有几个戴着黑白的花冠,有几个
戴着好象星星一般的浪花的皇冕,
急急忙忙地奔去向她们姐姐道喜。
(一阵波涛的声音。)
这是饥饿的海在渴求着安慰。
别响,小妖怪;我来了。再见吧。
日神 再见。
第三场
高加索山岳。普罗密修斯、赫拉克勒斯、伊
翁涅。大地、众精灵全在台上。阿西亚、潘堤亚
和“时辰的精灵”一同乘车来到。赫拉克勒斯为
普罗密修斯松绑。普罗密修斯便从岩崖上走下来。
赫拉克勒斯 一切神灵里面最光荣的神灵!
我全身的力量现在要象奴隶一样,
来侍候智慧、勇敢和受尽折磨的爱,
还有你,你本是它们所化身的形象。
普罗密修斯 你这些亲切话,简直比我们日夜盼望,
可是拖延了好久才降临的自由,
更来得甜蜜。
阿西亚,你这生命之光,
你的丰姿真是人间难得,天上少有,
还有你们这两位娇滴滴的仙妹,
多亏你们的眷怜和照顾,竟使
经年累月的痛苦变成了甜蜜的回忆,
我们从此决不分离。那边有一个洞窟,
长满了牵萝攀藤、香气袭人的植物,
鲜叶和好花象帘帏般遮住了日光,
地上铺着翡翠般的叶瓣,一激清泉
在中央纵跃着,发出清心爽神的声响。
山神的欢泪冻结得象白雪和自银,
又象钻石的环现,从弧形的屋顶
往下垂,放射着恍恍惚惚的光亮;
洞外又可以听见脚不停步的空气
在一棵树一棵树中间絮语,还有鸟,
还有蜜蜂;周围全是些苔藓的座位,
粗糙的墙壁上蒙着又长又软的青草,
这一个简陋的居处便是我们的家宅,
我们虽然自己永恒不变,却坐在里面
谈论着时间的转移,以及世事的更替。
有什么办法不让人类变化无常?
你们如果叹气,我偏要和你们打趣;
还有你,伊翁涅,该唱几段海上的仙谣,
唱得我哭,洒下一行行甜蜜的眼泪,
然后你们再把我逗引得回复笑颜。
我们要把蓓蕾和花朵,连同泉水边
闪霎着的光彩,别出心裁地放在一起,
把普通的东西缀合成奇幻的图案,
象人间天真烂漫的婴儿一般游戏,
我们要用爱的颜色和辞令,在多情的
心头,去探寻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,
找到了一个再找一个,一个比一个
更来得亲切;我们要象笙萧一样,
被情浓意深的风,用着灵巧的技能,
把那些轻重缓急,融洽和谐的音节,
编制出新颖别致的仙神的曲调;
人世间一切的回声,将从四面八方
驾着神风,好象蜜蜂一样,离开了
它们岛上的窝巢,——成千上万朵
受着海风喂哺的鲜花,——飞到此地,
带来了轻微得听不清楚的情话腻语、
带来了怜悯的心肠低诉着的苦衷,
还有音乐——它自身是心灵的回声——
和一切改善及推进人类生活的呼号,
现在都自由了;还有许多美丽的
幻象,——起初很模糊,可是当心灵
从爱的怀抱里烁亮地升了起来,”
把积聚的现实的光芒加在它们身上,
(它们原是爱的许多形式的化身),
立刻便大放光明——都会来拜访我们:
这些全是绘画、雕塑和热狂的诗歌,
以及各种各样目前还想象不出,
可是早晚会实现的艺术的儿孙。
还有些飘零的声音和黑黢黢的影子,
那是人类和我们之间的媒介,传递着
最受崇拜的爱,一忽儿去,一忽儿来,
人类一天天变得聪明和仁爱,
它们也变得更加漂亮和温柔,
罪恶的魔障从此一重一重消毁:
这便是洞窟里和洞窟周围的环境.
(转身向着“时辰的精灵”。)
漂亮的精灵,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办,
伊翁涅,你去把你藏在空岩底下,
草丛中间的那个大法螺取来给她:
这法螺原是老海仙送给阿西亚的
结婚礼物,他当年曾把一阵仙音
吹进里面,等待到了今天来显灵。
伊翁涅 你这位左等右等才来到的“时辰”,
你比你的姊妹更好者,也更可爱。
这就是那个神秘的法螺。且看淡蓝
逐渐变成了银灰,在里面涂抹上
一层柔软的却又耀眼夺目的光彩:
岂不象沉迷的音乐在那里安眠?
时辰这当真是海洋中最娇艳的螺壳:
它的声音一定是又甜蜜又神奇。
普罗密修斯 去吧,驾起你的马匹,叫它们撒开
旋风一般的蹄子,走遍凡间的城市:
再一次赶过那绕着地球打转的太阳;
但等你的车辆划破火光溜烟的长空,
你就吹起你迂回盘旋的法螺
散放它伟大的音乐;它会象雷鸣般
带动一片片清晰的回声:到那时,
你就回来;从此住在我们洞窟近边。
还有你,我的母亲!
大地 我听见,我也感到;
你的嘴唇吻着我,那种亲热的力量
竟然流过了这些石筋石脉,直送进
坚硬、幽暗的脏腑;这是生命,这是快乐,
长生不老的青年的温暖深深地
在我这衰老又冰冷的躯壳里循环。
从此我怀抱里的孩儿们:一切的植物,
一切地上的爬虫,和彩翅的昆虫,
一切的飞禽、走兽、游鱼和男女的人类,
过去经常从我的干枯的胸脯上
吸着疾病和痛苦,喝着失望的毒药,
将来都要享受到甜蜜的养料,
他们会象一大群同母所生的
姊妹羚羊,自得象雪,又快得象风,
在潺缓的溪流边把百合花当作食粮.
露雾笼罩着我的不见阳光的睡眠,
它们将会在星光下象香油一般流淌;
夜晚蜷缩的花朵,又会乘它们偃卧的
时候,来啜饮那经久不变的色素;
人类和野兽将会在甜蜜的欢梦里
积聚起精力,但等明天去尽情作乐;
那位执掌生死的神灵,随时会吩咐
“死”带来她最后一次的温存,正象
母亲搂着她孩儿一般,说;“别再离开我。”
阿西亚 啊,母亲!你为什么要把“死”来提起?
那些死了的,是不是不再爱,不再动,
不再呼吸和说话?
大地 回答也没用处:
你是永生不死的,这一种语言,
只有那些和大家隔绝的死者能懂得。
死是一重幕帏,活着的把它唤作生命;
大家睡了,它便完全揭开。在另一方面,
温和的季节却制造一些温和的玩意:
它们带来了身上披着虹霞的雷雨、
扑鼻的馨风、扫净夜空的长尾誉星,
带来了燃烧着生命的太阳的利箭,
又有清静的月光捧着露珠往下洒;
它们要把常青的树叶、不落的花果,
“来装饰这些森林和田野,哪怕是
草木不生的高岩深谷也不肯忽略。
再说你!那边有一个洞窟,我当初
看到你受尽苦难,心里气得发了疯,
我的灵魂就含着一股怨气冲了进去,
凡是闻到这股怨气的也变成疯狂,
他们便在洞窟边盖了一座庙宇,
在里面说神过鬼,求他问卜,引诱得
那些为非作歹的国家互相残杀、
忘恩负义,正象岳夫对待你一样。
那股怨气现在变作了紫罗兰的芬芳,
从高高的野草丛中袅袅地上升,
它用素静的光亮,和那又浓厚、
又温柔的绯红色的氤氲,去布满
四周的山岩和材林;它朝暮喂哺着
那些滋长极快、蛇般身段的驾萝,
和牵连缠绕的深暗色的常春藤,
以及那些含苞未放,焕发盛开,
或是香气已经消损了的花朵:
一阵阵风奔进它们中间,穿过了
悬挂在它们自己的青绿世界里
一个个光亮得象金球般的鲜果,
又穿过了它们筋络分明的叶片,
和琥珀色的花梗,还有一朵一朵
紫色的花象透明的酒杯,永远盛满着
甘露,精灵们所喜爱的美酒佳酿,
这些风就带上一身宝星,金碧辉煌,
那股芬芳又象白昼的好梦一般。
插上了翩跹的羽翼到处去翱翔,
散发着安宁和快乐的念头,如同
我心里的感想一样,因为你现在
恢复了自由。这座洞府归给你了。
小精灵!快来!
(小精灵化身作一个长着羽翼的小孩出现。)
这是我的掌灯使者,
他在多少年以前熄灭了他的灯,
尽对着人家的眼睛痴望,又从里面
取得了爱,把他的灯重新点上;
因为爱便是火——火是我亲爱的女儿——
你们的眼睛里就有着这种光亮。
快走,淘气鬼,快带领了这几位神仙,
跨越尼萨的峰顶,酒神聚会的山头,
跋涉印度河和它的支流,再飘渡
湍急的溪泉和琉璃一般的湖沼,
衣履不湿,精神不倦,脚步也不迟慢,
走过深谷,登上翠冈,只见水波不兴的
池潭里,永存着上面那一座庙宇的
倒影,精雕细接的圆柱、弓门、楣梁,
和手掌般的斗拱,都看得分明,
里边更挤满了普拉克西特里斯手制的
栩栩如生的偶像,它们大理石的笑容
使静寂的空气载满了天长地久的爱。
这庙宇曾经供奉过你,普罗密修斯,
现在已经荒废。可是当年有不少个
争雄斗胜的青年,曾经持着火炬,
来到这黯淡的圣地,向你虔心礼拜,
那火炬使是你的象征;正象有些人
紧紧地捧着希望的明灯,经过了
生命的黄昏,一直走进他们的坟墓,
如同你抱着“希望”,功德圆满地到达
“时间”最后的终点。你们去吧,再见。
庙宇边上便是那天造地设的洞府。
第四场
森林。背景是一座洞府。普罗密修斯、阿百
亚、潘堤亚、伊翁湿和“大地的精灵”一同在
台上。
伊兹涅 姐姐。这模样儿凡间少有:你看它
在树叶里面东落西游!它头上发着亮,
象一颗碧绿的星;它那翠色的光芒
在金黄的发丝中间闪映!它一边走,
一边把光辉点点滴滴地洒在草上!
你可认识它?
阿西亚 这就是那个娇小的精灵:
它时常带了大地上天。大小星宿
把这一点光唤作最美丽的游星。
它有时在咸海的浪花里飘浮;有时
在迷蒙的云团里驰骋;有时乘着人们
睡觉的时候,在田野和城市里漫步。
有时又在山顶或是河面上闲荡,
或是象现在一般,在碧绿的草莽里,
乱窜乱跑,看见一样就喜欢一样。
在岳夫登位以前,它心爱我们的大姐,
每逢空闲的时候,总走来吸饮着
她眼睛里流水般的光亮,它说它好象
被毒蛇噬啃的人一样,时时刻刻
感到口渴;它又把童稚的心话对她讲,
告诉她一切它知道和看到的事情,
它看见过的东西确实不少,可是
看见了从不去查根问底:它又把她
唤作亲妈妈——因为它自己的来历,
自己不明白,我也不明白。
地精(奔向阿西亚) 妈妈,亲妈妈!
我现在能不能象往常一般和你谈话?
我的眼睛尽望着你,快活得乏了,
能不能就躲进你温柔的臂弯里?
当冗长的中午,空气里光亮又寂静,
我能不能得闲就在你身旁戏要?
阿西亚 你真可爱,我的好孩子,从此以后
我可以安心抚养你。讲些什么我听听,
你那种天真的谈吐,当初给了我
多少安慰,现在一定能叫人喜爱。
地精 妈妈,我一天里已经聪明了不少,
当然一个小孩子决不会及得上你,
我也快活得多了,真所谓“福至心灵”。
你知道那些蛤蟆、蛇蝎和讨厌的虫蛆,
那些凶狠恶毒的野兽,还有森林里
那些长满着含有毒素的草莓的树枝,
当初都阻碍着我在青青世界里
自由来去:人类里面和我作对的,
他们有些是面貌冷酷;有些是
满脸的骄傲和愤怒;又有些冷冷地
踱着方步;又有些皮笑肉不笑;
又有些自己无知无识却要讥诮人家,
又有些蒙着各种各样丑恶的面具。
再加上肮脏的念头,遮盖住了良心。
还有一班女人,真是丑恶绝顶的东西,
(可是那些象你一样仁慈、自由、真诚的,
即使在你跟前,也依然可算得美丽)
我隐住了身子在她们床边经过,
看见那种虚情假意禁不住心头作恶。
可是我最近走到那大城市周围的
一些浓林密布的小山上去闲步:
只见一个站岗的瞌睡在城门边:
忽听得一种嘹亮的声音,震动了
月光下一处处的望楼;那声音
比什么都好听,就只比不上你,
可是悠长地响着,似乎无有穷尽:
全城的居民都急急忙忙从被窝里
跳了出来,聚集在街道中间,抬起头
诧异地对着天上看,那美妙的声音
依旧响个不停。我自己就偷偷地
躲藏在广场上一个喷水池里面:
躺在那里,好象是一个月亮的影子
显现在绿树荫下的波涛中间。可是
隔不多久,我方才讲起的那些使我
感到痛苦的一个个丑恶的人类形象
都打空中飘过,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,
又逐渐消灭得无形无踪;留下来的;
一般人都是些和善可爱的模样,
好象卸去了丑陋的化装,另换上
一副面目,大家都觉得十分惊讶,
互相称奇,又互相道喜,接着便回去
重新睡觉。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,
你可知道那些蛤蟆、蛇蝎和蜥蜴,
是不是也能变得好看?居然有办法,
这边改一改,那边换一换,它们的
恶毒的本质便从头到尾去除干净。
我描写不出我的快活,当我看见
一对翡翠鸟栖息在一根茄藤环绕、
垂挂在湖面的树枝上,张开活泼细长的
嘴喙,一口口吃着鲜明透黄的草莓,
水心好似天空,呈现出丽影双双;
我心头就带了那许多快乐的景象,
来和你团聚,——这又是最快乐的景象。
阿西亚 我们从今后决不分离,直等到
你那位清白的姐姐,带领着多情善变、
冰寒皎洁的月亮,走来看望你那颗
比她更来得温暖可是同样晶莹的
光明,她的心便会象四月里的
雪花一般地溶化,她又会来爱你。
地精 怎么;跟阿西亚爱普罗密修斯一样吗?
阿西亚 别胡扯,淘气鬼,你的年纪还太小呢。
你也想面对面痴望着大家的眼睛,
扩大着两人的爱,把四团圆球似的
热火,去照耀那月缺时黑夜的天空?
地精 可是,妈妈,我的姐姐点亮了她的灯,
我就也不可能保持黑暗。
阿西亚 你听;你看!
(“时辰的精灵”上。)
普罗密修斯 你听到、看到的,我们全知道:可是你讲。
地精 当时天上地下都充满了雷响,等到
声音休止,一切已经跟先前不同:
那碰不到、触不着的稀薄的空气,
和那笼罩万物的阳光,都变了样,
好象融化在它们中间的爱的感觉
把滚圆的世界完全拥抱在它怀里。
我眼睛前忽然大放光明,我已经
能够看透宇宙间一切的秘密:
我快活得头昏眼花,张开了惊倦的
羽翼,挥动着轻浮的空气,翩然下降。
我的马在太阳里找到了它们的老家,
从此它们早晚餐食着如火如云的
菜蔬和鲜花,不必再到各处去奔波;.
我的月亮一般的车辇也永远停息在
那边的庙宇里,日日夜夜面对着
菲狄阿斯为你和阿西亚、大地、我,
精心制造的石像,还有他所雕刻的
你们两位女海仙的形象,可爱得
和我们所亲眼目睹的真身一样,——
用来纪念你们准时传达的喜讯,——
这庙宇有十二很光彩华丽的石柱,
支着上面满雕花朵的圆顶,
周围都看得见明净如水的天空。
横梁象一条两头的大蟒,还有许多
石刻的飞鸟似乎又要拍翅奔腾。
哎哟,我这根舌头不知滑到哪里去了,
你们要听的话,我一句也没说呢!
我方才讲到我翩然下降,来到人间:
当时,正同现在一样,简直快活得
身体不能动,口里不能呼吸,灵魂
也似乎出了窍;我便到人烟稠密的
地方去闲荡,我起初很感到失望,
因为表面上一切并不跟我心里
所想象的那样发生过巨大的变化;
可是我找寻了不多一会儿,只见
许许多多的皇座上都没有了皇帝,
大家一同走路,简直象神仙一样,
他们不再互相谄媚,也不再互相残害;
人们的脸上不再显示着仇恨、
轻蔑、恐惧,不再象地狱门前铭刻着。
“入此门者,务须断绝一切希望!”
没有人双眉深锁,没有人浑身抖颤,
也没有人依旧带着惶恐的心理
对另外一个人的眼睛看,看里面。
又要发出什么冷酷的命令,直到
压迫者的意志变成了自己的祸殃,
把自己当作一匹马,直赶到力尽身亡,
没有人再在唇边皱起乱真的笑纹,
编造他不屑从口里说出来的大谎;
也没有人嗤着鼻子,把自己心头的
爱和希望的火花,都踩成灰烬,
变作一个自己毁灭的幽魂,又象
吸血鬼一样在人丛中蹑手蹑脚地
来往,害得大家都沾染到他的恶症;
也没有人讲着那种鄙俗、虚伪、
冷漠和空洞的谈话,口里称是,
心里却并不承认,虽然他没想欺人,
可是不知怎么自己对自己也不信任。
身边走过的女人都是真实、美丽
和仁慈,一个个好象自由自在的天仙,
把新鲜的光明和甘露洒落到人间;
她们一个个又是温柔,又是明艳,
绝不让一点儿鄙俗的脂粉来玷污。
口里说的是以前所想不到的聪明,
心里有的是以前所不敢有的热情,
周身上下完全改换了一副模样,
原来人间已经变得好象是个天堂;
不再骄傲,不再嫉妒,不再有什么
羞耻的事情、也不再有什么苦水
来毁坏那解愁忘忧的爱情的甜味。
皇座、祭坛、法官的椅子和监狱:
一般可怜的人物有些坐在里面,
有些站在边上;持着王节,戴着法冠,
执着宝剑和链索,或是拿着典籍,
咬文嚼字把罪孽加在人家头上。——
这些东西都好象是当年不可一世、
而今已默默无闻的英豪的鬼魂,
变成了狰狞可怕、原始野蛮的形状,
从他们那些还没有摧残的纪功碑上,
得意洋洋地对着他们的征服者的
宫殿和坟墓了望:那许多恰合着
皇帝和教主的身份的雄伟建筑,
象征着黑暗和专横的信仰,以及
跟他们所蹂躏的世界一般广大的权力,
现在全化作了尘埃,只值得我们去
凭吊和嗟叹;甚至他们最后一次的
胜利所截获的许多兵器和旗号,
也只是孤零零地遗留在人间凡世,
虽然没有拖倒,却也没有人去理睬。
还有那些神人共诛的丑恶的形象,
相貌奇怪、野蛮、黑暗、可憎又可怖,
一个个全是那位混世魔王朱比特
用了各种各样名义幻变的化身;
世界上的国家都心惊肉跳地拿着
鲜血和失望破碎的心来供奉,
又把爱,弄得浑身污垢,一丝不挂,
拖上了祭坛,在人们不可遏止的
泪水中间将它活活地来杀害,
它们害怕,所以献媚:害怕也就是怨恨。
那些形象眼看自己很快地在消灭,
对着他们已放弃的神龛颦眉蹙额。
那个涂彩的脸幕——粉饰太平的人
都把它称作生活——曾经抹上各种颜色,
装扮着一切人类所信仰和希望的
东西,现在却完全让大家扯了下来。
那个可恶的假面具终于完全撕毁,
人类从此不再有皇权统治,无拘无束,
自由自在;人类从此一律平等,
没有阶级、氏族和国家的区别,
也不再需要畏怕、崇拜、分别高低;
每个人就是管理他自己的皇帝;
每个人都是公平、温柔和聪明。
可是人类是不是从此断绝了欲念?
不,他们还没有脱离罪恶和痛苦,
原来一切虽然由他们自己作主,
可是也还免不掉受到命运、死亡
和变迁的影响,他们依旧会制造出
又去挨受着那两重魔障:这些原是
他们的脚镣手铐,竟然害得它们
无法超升那个人迹不到的天堂,
飞越过那颗在冥空中闪霎的星垦。